日前，相關部門宣布，大幅(fu)增加專業(ye)學位博士招生(sheng)(sheng)人數。這一(yi)政策本質上是(shi)強調研(yan)究(jiu)生(sheng)(sheng)分類培養(yang)(yang)，不用都搞學術研(yan)究(jiu)，培養(yang)(yang)更多(duo)(duo)的(de)高(gao)(gao)層次(ci)應(ying)用人才，以適應(ying)社會發展的(de)現實需要(yao)(yao)。但也帶來了一(yi)些(xie)人對推高(gao)(gao)學歷的(de)擔憂：我(wo)們是(shi)否(fou)需要(yao)(yao)這么多(duo)(duo)的(de)研(yan)究(jiu)生(sheng)(sheng)，博士生(sheng)(sheng)？
不斷推高學歷，是近年(nian)在(zai)解決(jue)就業時(shi)的措施之一。
2019年，高職百萬大擴招。
2020年，疫情來襲(xi)，為延緩大學生(sheng)就業(ye)問題，我(wo)們采取了緊(jin)急措施全面(mian)擴招。在2019年高(gao)職(zhi)大擴招的基礎上，全面(mian)擴張專升(sheng)本、研究生(sheng)招生(sheng)量。這其中還(huan)包括第二學士學位招生(sheng)，該(gai)政策剛剛被(bei)叫停，轉眼被(bei)復(fu)活，目的還(huan)是先把孩子們留在校園。其中，研究生(sheng)招生(sheng)量當年增(zeng)長近20%，創(chuang)下新的紀(ji)錄。
這種為應(ying)對疫情帶(dai)來的(de)就(jiu)業難題而采取(qu)臨時措(cuo)施(shi)，毫(hao)無疑問是正確的(de)。但顯(xian)然，這只(zhi)能(neng)是臨時的(de)救急(ji)措(cuo)施(shi)，而不能(neng)作為長久(jiu)解決就(jiu)業問題的(de)辦法。
遺憾的(de)是，在各種力(li)量與因素的(de)推(tui)動下，不斷推(tui)高學歷的(de)做法仍在系統性蔓延。
2021年，中(zhong)職(zhi)教育(yu)(yu)放棄了就業(ye)(ye)的(de)定位，修改為“就業(ye)(ye)與(yu)升(sheng)(sheng)學(xue)并重”，強(qiang)調建立(li)全面的(de)職(zhi)業(ye)(ye)教育(yu)(yu)體系，即中(zhong)職(zhi)-高(gao)職(zhi)-本(ben)科(ke)，甚至還提出(chu)了研究生教育(yu)(yu)(職(zhi)業(ye)(ye))。說穿了，核(he)心(xin)思路就是不斷提高(gao)學(xue)歷以解決職(zhi)業(ye)(ye)教育(yu)(yu)發展的(de)困境，全國高(gao)職(zhi)院校的(de)第一發展目標幾乎都變成了升(sheng)(sheng)本(ben)。
專升本也在同步擴張中。
此番(fan)是研究生(sheng)，是博士。
近年我國(guo)研究生招(zhao)生規模(mo)增長(chang)速度明顯超過了本科(ke)生，尤其是博士(shi)。擴張專(zhuan)(zhuan)業(ye)碩士(shi)與專(zhuan)(zhuan)業(ye)博士(shi)占比無(wu)疑是正(zheng)確(que)的，但(dan)是否大幅擴張數量，值得探(tan)討。
日前國家發改委舉辦的新聞發布(bu)會上，相關負責(ze)人介紹過(guo)一個(ge)就業(ye)的情況：在各類畢(bi)業(ye)生中，中職(zhi)就業(ye)率最高，其次是高職(zhi)。
有人戲稱(cheng)：越上學，越找不到(dao)工作。
這種現象背后的本質是伴隨(sui)學歷的提(ti)高(gao)，我們的就業(ye)期(qi)望值不斷被(bei)提(ti)高(gao)，而非中職、高(gao)職教育(yu)質量高(gao)。
一(yi)個職高畢業生，無論什么工作(zuo)，我們都覺得(de)是正常的(de)，個人和(he)家長(chang)也(ye)是心(xin)滿意足的(de)，比如(ru)流水線(xian)上(shang)打螺(luo)絲，比如(ru)當一(yi)個服務員。但(dan)是一(yi)旦上(shang)了(le)大專(zhuan)，這個選擇就是一(yi)個問題了(le)，更不(bu)要說本(ben)科(ke)生，研究(jiu)生了(le)。也(ye)因(yin)此，才有了(le)所謂“脫不(bu)下的(de)長(chang)衫(shan)，下不(bu)了(le)的(de)高臺”的(de)感慨。
中國(guo)高等(deng)(deng)教(jiao)育(yu)普及(ji)化走(zou)得太快，我們大量(liang)(liang)的(de)學(xue)生(sheng)與家長(chang)(chang)仍然活在(zai)精(jing)英教(jiao)育(yu)時代(dai)，用高等(deng)(deng)教(jiao)育(yu)精(jing)英時代(dai)的(de)尺子，量(liang)(liang)今(jin)天(tian)大眾化的(de)就(jiu)業。一旦上(shang)(shang)了(le)(le)大學(xue)，就(jiu)想要一個“體(ti)面(mian)”的(de)工作，但不知道的(de)是(shi)，當下(xia)考不上(shang)(shang)大學(xue)是(shi)一件很困難的(de)事情：280多(duo)(duo)分(fen)(fen)上(shang)(shang)本科，100多(duo)(duo)分(fen)(fen)甚至幾十分(fen)(fen)上(shang)(shang)專科。大家都(dou)上(shang)(shang)了(le)(le)大學(xue)，“穿上(shang)(shang)了(le)(le)長(chang)(chang)衫(shan)”，于是(shi)，就(jiu)把自己困在(zai)了(le)(le)虛擬的(de)長(chang)(chang)衫(shan)里。
哪(na)里有這么多(duo)(duo)“體面”的(de)工作？無(wu)論在(zai)哪(na)個(ge)國家(jia)都是(shi)不可能的(de)。社會的(de)勞動力需求必然(ran)是(shi)分層的(de)，過去講金字塔(ta)型，雖(sui)然(ran)近年在(zai)變化，但大體還是(shi)這樣，注定了多(duo)(duo)數人(ren)是(shi)在(zai)底層的(de)。但我們(men)手握(wo)文(wen)憑(ping)的(de)孩子與家(jia)長們(men)已經無(wu)法接(jie)受繼續(xu)作為一個(ge)普通勞動者待在(zai)底層了。
于是(shi)，對(dui)工作不滿意時就(jiu)(jiu)繼續(xu)考(kao)(kao)，考(kao)(kao)研、考(kao)(kao)公，二戰、三戰，甚至成(cheng)為“全職子女(nv)”，居家(jia)啃(ken)老(lao)。所謂慢就(jiu)(jiu)業、緩就(jiu)(jiu)業、不就(jiu)(jiu)業的現象(xiang)普遍出(chu)現，背后(hou)的一個(ge)重(zhong)要(yao)原因就(jiu)(jiu)是(shi)希望有(you)(you)“更體(ti)面(mian)”的工作，并非沒有(you)(you)工作需(xu)求。
就業市(shi)場(chang)對(dui)學歷(li)要求(qiu)的(de)提高(gao)，催生了考研(yan)熱，但這種需求(qiu)本質更多是競(jing)爭激烈下的(de)水漲船(chuan)高(gao)，而非真正的(de)社會對(dui)高(gao)層次(ci)人(ren)才的(de)需求(qiu)。
2023年，媒體不再炒作研(yan)究生送外賣，而是變成了研(yan)究生到(dao)廣東(dong)的街(jie)道(dao)當垃圾管(guan)理(li)員(yuan)，研(yan)究生到(dao)山東(dong)大學(xue)當宿(su)舍(she)管(guan)理(li)員(yuan)(無編制)，上(shang)海交(jiao)大醫學(xue)博士(shi)到(dao)復旦(dan)附中當衛(wei)生管(guan)理(li)員(yuan)……
我們是(shi)否想(xiang)過，如果(guo)高學歷(li)就業(ye)變成這樣，會是(shi)什么結果(guo)？
2010年“阿拉伯之春”在突尼斯(si)被點(dian)燃，最(zui)后(hou)席卷中東，導致中東政治(zhi)局面大變。這場(chang)運(yun)動發端于突尼斯(si)，完全(quan)超(chao)出始作(zuo)俑者美國的預料，突尼斯(si)本不是(shi)他的重點(dian)，為什么？
突尼斯高(gao)等(deng)教育(yu)非(fei)(fei)(fei)常發(fa)達，高(gao)等(deng)教育(yu)毛入(ru)學(xue)(xue)(xue)率長期高(gao)于(yu)30%，甚至高(gao)達40%以上(shang)，位居非(fei)(fei)(fei)洲前(qian)列，也(ye)(ye)曾經遠(yuan)遠(yuan)高(gao)于(yu)中國。但與此同時，青(qing)年(nian)人失業(ye)率也(ye)(ye)非(fei)(fei)(fei)常高(gao)，一度高(gao)達30%以上(shang)。2010年(nian)底(di)，一位據傳大學(xue)(xue)(xue)畢(bi)業(ye)的(de)26歲(sui)青(qing)年(nian)(其妹妹事后否定了(le)大學(xue)(xue)(xue)畢(bi)業(ye)的(de)說法)在廣場擺(bai)攤受到警(jing)察羞辱，于(yu)是(shi)自焚，長期堆積起來(lai)的(de)民怨被(bei)(bei)點燃，大量老百姓(xing)走(zou)上(shang)街頭。2011年(nian)1月突尼斯總統被(bei)(bei)迫出走(zou)，本(ben)·阿(a)里政府被(bei)(bei)推翻。
這其中一個敏(min)感因(yin)素，就是事發(fa)初期傳說(shuo)自(zi)焚(fen)的小(xiao)(xiao)販是大學畢業生，因(yin)經濟不景氣找不到工(gong)作(zuo)被迫當了(le)流動(dong)小(xiao)(xiao)販。
如(ru)果個別高(gao)學歷(li)同學就業不(bu)理想，大(da)量(liang)家長與(yu)學生還會埋怨自(zi)己(ji)的(de)(de)話，當(dang)學生與(yu)家長發現周圍有一批高(gao)學歷(li)的(de)(de)人都是這樣，會認為(wei)(wei)是誰的(de)(de)問題？我們(men)幾乎(hu)可以(yi)肯定(ding)，學生與(yu)家長不(bu)會檢(jian)討自(zi)己(ji)的(de)(de)期望值過(guo)高(gao)，自(zi)己(ji)的(de)(de)能(neng)力問題，而是認為(wei)(wei)是社會的(de)(de)問題，民(min)怨必然被不(bu)斷堆(dui)積起來。
因此(ci)，在是否(fou)繼(ji)續提(ti)高國(guo)民受教育階段這(zhe)個問(wen)題上(shang)，我們可(ke)能需要(yao)再(zai)思考，不宜(yi)簡單學習甚至照搬西方發達(da)國(guo)家的做法。
首先(xian)，在計算人力資源(yuan)供給(gei)與社會經(jing)濟發(fa)展(zhan)(zhan)的關系時(shi)，不宜忽略發(fa)展(zhan)(zhan)階段(duan)的差異問(wen)題(ti)。
支(zhi)持擴(kuo)(kuo)張研究生(sheng)培養(yang)規模的專家(jia)，一個重要依(yi)據是(shi)各國人均GDP與(yu)擁有本科、研究生(sheng)學歷的人數比，以論證(zheng)我們高等(deng)教育尤其(qi)是(shi)研究生(sheng)培養(yang)規模擴(kuo)(kuo)張的必要性。
但我們忘記了(le)這(zhe)(zhe)個數據本(ben)身在(zai)計算上存在(zai)的缺陷(xian)。比(bi)如美國高等教育普及化(hua)始于二戰結(jie)束后，經過70多年的發展才到了(le)今天的水平(ping)，靜態計算其受過高等教育，包括研究生(sheng)教育的人群占比(bi)，顯然忽略(lve)了(le)這(zhe)(zhe)是(shi)70年累(lei)積的結(jie)果。
圖(tu)表來源：中國教(jiao)育和人口報告(gao)2023版(高等教(jiao)育和留學(xue)篇)
我們則不同。1999年(nian)(nian)大擴招后，我國高等(deng)教育迅速跨越大眾化(hua)、普(pu)及化(hua)，加速度發展(zhan)(zhan)。大擴招前(qian)高等(deng)教育毛入學率(lv)還是(shi)(shi)個位數，2003年(nian)(nian)，高等(deng)教育毛入學率(lv)達(da)到17%，首次進入大眾化(hua)，2022年(nian)(nian)已(yi)經(jing)高達(da)60%。目前(qian)接受(shou)過(guo)高等(deng)教育的(de)(de)人，超過(guo)2/3以(yi)上是(shi)(shi)大擴招以(yi)后的(de)(de)大學生，尤其(qi)是(shi)(shi)最(zui)近10年(nian)(nian)的(de)(de)大學生。這種加速度發展(zhan)(zhan)節奏和過(guo)程，在(zai)全世界也是(shi)(shi)罕(han)見的(de)(de)。
圖(tu)表(biao)來源(yuan)：中國教(jiao)育和(he)人(ren)口報告2023版(高等教(jiao)育和(he)留學篇)
與此同(tong)時，受(shou)計劃生育政(zheng)策影響，2003年起，我們的(de)新(xin)生兒長期徘徊(huai)在(zai)1600萬左右(you)，比上(shang)世紀末大跌500-700萬。未(wei)來，下跌會更為迅(xun)速。
一(yi)方面(mian)是快(kuai)速(su)的增長，一(yi)方面(mian)是快(kuai)速(su)的下降，此消彼長。如(ru)果按(an)近年適齡人(ren)口的粗(cu)口徑計算，我們(men)的占比恐怕不低，甚至部分地區已(yi)經出現(xian)(xian)了(le)過度教(jiao)育(yu)的現(xian)(xian)象。2023年北(bei)京(jing)市28.5萬名高校畢(bi)業生(sheng)中，碩(shuo)博畢(bi)業生(sheng)人(ren)數(shu)首次超過了(le)本科生(sheng)。
如果要計(ji)算(suan)(suan)人力資源與GDP的(de)(de)相關性，可能需要按粗口(kou)徑的(de)(de)適齡(ling)人口(kou)計(ji)算(suan)(suan)，而不宜把幾十年前的(de)(de)人口(kou)作(zuo)為基數(shu)去靜(jing)態計(ji)算(suan)(suan)，那時高(gao)等教(jiao)育是精(jing)英教(jiao)育，但那時的(de)(de)適齡(ling)人口(kou)數(shu)量(liang)是最高(gao)的(de)(de)，這種錯(cuo)位(wei)計(ji)算(suan)(suan)很容易讓我們發生誤判。
其次，我們(men)必(bi)須(xu)注意(yi)中國(guo)獨特(te)的(de)國(guo)情文化的(de)不同：把(ba)學歷與就業期(qi)望強掛鉤(gou)。
中(zhong)國(guo)人的觀念和西方(fang)發達國(guo)家不(bu)同，對(dui)孩子教育極端(duan)重(zhong)視(shi)，背(bei)后(hou)實際(ji)是對(dui)其未(wei)來發展(zhan)的極端(duan)重(zhong)視(shi)，即(ji)體面的工作。這(zhe)和多數西方(fang)人完全不(bu)同。
與此同(tong)時(shi)，因為發展階段與水(shui)平(ping)問題，社(she)會保(bao)障制(zhi)度不(bu)完善(shan)，社(she)會階層的巨大(da)差異再次強化了這(zhe)種(zhong)期望與不(bu)安。也就是說(shuo)，美國人讀完大(da)學開(kai)出租車，端盤(pan)子(zi)是正常的，但我們(men)卻很難接受。當(dang)然，別人端盤(pan)子(zi)，開(kai)出租車收入也不(bu)低，我們(men)則完全不(bu)同(tong)，體制(zhi)內熱就是這(zhe)種(zhong)差異的直接體現。
也因此，過度的(de)(de)高等教育給我(wo)們帶來的(de)(de)負(fu)面(mian)問題，要(yao)比西方國家嚴重得(de)多，無形間會推高就(jiu)業(ye)的(de)(de)“堰塞湖”，這(zhe)是我(wo)們需要(yao)高度警惕的(de)(de)。
這(zhe)和20多年前的大(da)(da)擴招歷史背(bei)景完全(quan)不同。20多年前，高(gao)等教(jiao)育毛入學率只是個位數，絕對人數很少，同時，大(da)(da)擴招伴生的是中國(guo)經濟的高(gao)速發展，GDP增速長期(qi)在雙位數，甚(shen)至超過(guo)14%。反觀近年，我(wo)們GDP增速持續(xu)下(xia)跌。
更值得警(jing)惕的(de)是(shi)，ChatGPT給教(jiao)育和勞動力市(shi)場必然(ran)帶來的(de)一場革命(ming)：人(ren)工智(zhi)能首先替代的(de)，是(shi)低層次的(de)、重復性的(de)腦(nao)力勞動者。那么(me)將(jiang)替代哪群(qun)人(ren)呢？
試圖(tu)通過不斷推高(gao)學(xue)歷解決就(jiu)業問題(ti)，最后帶來的可能(neng)是(shi)更高(gao)的期望值(zhi)，是(shi)巨大的社會穩(wen)定的風險，需要(yao)謹慎(shen)再(zai)謹慎(shen)。
2024研究生(sheng)(sheng)考(kao)試(shi)初試(shi)上周末開考(kao)，考(kao)研報名人數在連續增長8年(nian)后首次下降，至于原(yuan)因，大家(jia)都有(you)各種分析，但有(you)一(yi)(yi)個原(yuan)因是肯定(ding)的：考(kao)上研究生(sheng)(sheng)也(ye)不一(yi)(yi)定(ding)能解決(jue)體面的工作問題，于是大家(jia)放棄了(le)。
顯然，這(zhe)是一個好事情(qing)，老(lao)百姓開始覺醒！趕緊去工作，未來(lai)大學生會更(geng)多，研究生會更(geng)多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