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教育在線
5月(yue)1日，新(xin)修訂的(de)職(zhi)業教(jiao)育(yu)法正式施行(xing)。5月(yue)8日，以“技能：讓生活(huo)(huo)更(geng)美(mei)好”為主題的(de)2022年職(zhi)業教(jiao)育(yu)活(huo)(huo)動周啟(qi)動。
11年(nian)前(qian)，周浩(hao)從北京大(da)學退(tui)學、轉至(zhi)技(ji)工(gong)學校就(jiu)讀(du)，轟動一時，成為職教(jiao)史上的一個標志性事(shi)件。
11年后(hou)，在職(zhi)業教(jiao)育的討(tao)論熱度仍在持續(xu)的時(shi)代背(bei)景下(xia)，當年的“吃螃(pang)蟹”者(zhe)又有著怎樣的“職(zhi)教(jiao)觀(guan)”？“新華(hua)視點”記者(zhe)近日直(zhi)接對話周浩，追問(wen)他在職(zhi)教(jiao)之路上的思(si)考。
如何看待自己的選擇？
2011年，周浩從北京(jing)大學(xue)退(tui)學(xue)，選擇(ze)去北京(jing)市工業(ye)技師學(xue)院就讀。經媒體報道后(hou)，這(zhe)一選擇(ze)引發爭(zheng)議。
不(bu)少人從現實考量(liang)，覺(jue)得人應(ying)往“高處”走：“北大(da)文(wen)憑比技校(xiao)的值(zhi)錢得多。”也(ye)有另一種聲音：應(ying)發揮自己的獨特價(jia)值(zhi)；為了名校(xiao)文(wen)憑，去(qu)學習不(bu)擅長(chang)、無興趣的東西，不(bu)值(zhi)得。
如今的他，對于這一人生轉向，究竟是否后悔？
在周浩(hao)看來(lai)，這只是(shi)更忠于(yu)自己(ji)內(nei)心(xin)的選擇(ze)。
從幼兒園起，他(ta)就(jiu)(jiu)喜歡(huan)拼玩具，還(huan)自學篆刻。直到現(xian)在，一有時間，他(ta)就(jiu)(jiu)撲在模型上埋頭(tou)做(zuo)一天。偶(ou)爾發的(de)朋友圈，曬的(de)也是花幾年工夫做(zuo)的(de)模型。
2008年，周浩在(zai)高考中取(qu)得660多分(fen)的佳績。他本想去實踐課(ke)較多的北京航空航天大(da)學，但在(zai)大(da)家建(jian)議下，為了“不浪費分(fen)數”，最終報考北大(da)生命科學學院。
但(dan)其實(shi)，他(ta)對生命科學并無興趣。這段學習經歷(li)帶(dai)給(gei)他(ta)的更多是痛(tong)苦(ku)，甚(shen)至抑郁。之后，周浩嘗試了各(ge)種辦法：旁(pang)聽(ting)、休學、南下打(da)工(gong)，但(dan)都(dou)沒能解決問題。
幾經輾轉后，他決定退學(xue)，學(xue)一門自己喜歡、也能(neng)養活(huo)自己的手藝。
周浩說(shuo)，雖然(ran)自己(ji)“棄(qi)北(bei)大(da)讀技校”的(de)(de)做法有點“驚世駭俗(su)”，但社(she)會上不喜(xi)歡自己(ji)的(de)(de)專(zhuan)業、盲目報志愿的(de)(de)現(xian)象(xiang)相當普遍——太(tai)多孩(hai)子直(zhi)到高(gao)三仍不知(zhi)道自己(ji)的(de)(de)興(xing)趣所(suo)在，也不了解大(da)學(xue)各專(zhuan)業的(de)(de)情況與(yu)未(wei)來方向(xiang)。他(ta)很早就提出，應在中小學(xue)教(jiao)育中引入職(zhi)業啟蒙(meng)，讓學(xue)生對未(wei)來的(de)(de)職(zhi)業發展有更清晰的(de)(de)認知(zhi)。
新職業教(jiao)育(yu)法第十(shi)九(jiu)條(tiao)，也已回應這一訴求。“鼓勵和支持普通(tong)中小學、普通(tong)高等學校，根據實際(ji)需要增加職業教(jiao)育(yu)相關(guan)教(jiao)學內(nei)容，進行職業啟蒙、職業認知(zhi)、職業體驗，開展職業規劃指導、勞(lao)動教(jiao)育(yu)……”
周浩認為(wei)，每(mei)個(ge)人都具有不同(tong)潛能，理(li)想(xiang)的(de)教育應因(yin)材施(shi)教，幫助(zhu)孩子更早發(fa)現和(he)培養屬于(yu)自(zi)己的(de)潛能。
職校生“就業好、地位差”的現象改變了嗎？
“寧愿去最差的普通高中，也(ye)不去職(zhi)業學校(xiao)。”有家長擔心，一些職(zhi)業學校(xiao)招生質量(liang)不佳，身處其中，孩子(zi)會受(shou)影響。
教(jiao)育部2021年數據顯示，近5年職業學校(xiao)畢(bi)業生就業率持續保持高(gao)(gao)位水(shui)平。不(bu)過不(bu)少(shao)人認(ren)為，職校(xiao)生就業率雖(sui)然很高(gao)(gao)，但(dan)不(bu)容(rong)易找到“體面”的工(gong)作；與普校(xiao)生相比，未來(lai)發展(zhan)也會面臨更多瓶頸、更高(gao)(gao)門檻。
從普通教育轉(zhuan)至職業(ye)教育體系的周浩，對(dui)此也有切身體會。
2014年，從技師學(xue)院畢業(ye)后(hou)，周浩選擇留(liu)校任教(jiao)。站上講臺后(hou)，他很快意識到(dao)，責(ze)任不(bu)一(yi)(yi)樣了。“老師的一(yi)(yi)句話，很可能(neng)會改變(bian)一(yi)(yi)個人的一(yi)(yi)生(sheng)。”
他(ta)(ta)發現，在(zai)傳統教育體系和社會(hui)觀念里，技校生常(chang)遭歧視(shi)，也易(yi)自(zi)卑。教師要做的，首先(xian)是幫他(ta)(ta)們重塑自(zi)信。
他講了一個事例：不少學生可能(neng)并不在乎一臺普(pu)通(tong)機(ji)器能(neng)不能(neng)修(xiu)(xiu)好(hao)，但當他們(men)(men)得知自己維修(xiu)(xiu)的機(ji)床(chuang)要用于航天事業時，態度就(jiu)不一樣了。“要讓(rang)他們(men)(men)知道(dao)，自己的工作是有(you)價值的。”
但(dan)與(yu)此同(tong)時(shi)，隱形(xing)門檻與(yu)“天花板”依然(ran)存在(zai)。
周浩注意到，長期以來(lai)，一(yi)些用人(ren)單位(wei)更重視(shi)外在學(xue)歷(li)，而非崗位(wei)與能(neng)力(li)的匹配度。為了(le)有更好(hao)看(kan)的學(xue)歷(li)，不少中職學(xue)生(sheng)選擇繼續(xu)讀高(gao)職和碩士。“用人(ren)機構(gou)需要進一(yi)步轉(zhuan)變觀(guan)念，并(bing)提升專業評估能(neng)力(li)。”
職校學(xue)生畢業后(hou)，也(ye)面(mian)臨(lin)薪資待(dai)遇上(shang)的落差。一些學(xue)生會直(zhi)接問他(ta)：“數(shu)控機床維修(xiu)這么(me)難、這么(me)苦(ku)，我(wo)們好不(bu)容易學(xue)會了，為(wei)啥(sha)每個月還是只能掙幾千塊錢？”“作為(wei)高技(ji)能人才，為(wei)什么(me)收入(ru)達不(bu)到中層管理(li)人員水(shui)平？”……
甚至(zhi)他自己，也會(hui)遭遇職場“天花(hua)板”——隨著學校發(fa)展(zhan)壯(zhuang)大，教師中有(you)越來越多(duo)碩士、博士，無(wu)論是評職稱還是晉升，周(zhou)浩的學歷(li)都(dou)沒有(you)優勢。
平等之路還有多遠？
新職業教育法(fa)明確，“職業學(xue)校(xiao)學(xue)生在升(sheng)學(xue)、就業、職業發展(zhan)等方面與同(tong)層次(ci)普通學(xue)校(xiao)學(xue)生享有平等機會。”
在周浩(hao)看來，平等(deng)的法律地位是(shi)好的開始，但要實現事實上(shang)的平等(deng)，依然任(ren)重道(dao)遠。
職(zhi)業(ye)(ye)教育究(jiu)竟如何(he)“破(po)局(ju)”？他不止一(yi)次思考過(guo)這(zhe)個問題，也認同北京市工業(ye)(ye)技師學院原院長童華強的觀點——當務之急，是在(zai)工學一(yi)體化課程體系建設和(he)師資培養等(deng)“內涵”上發力。
北京(jing)市工業技師(shi)(shi)學(xue)院在教師(shi)(shi)培養方面肯“下血本(ben)”：學(xue)校會出(chu)資十幾萬元(yuan)，送教師(shi)(shi)去一流企業脫產培訓幾個(ge)月；設計“四級梯(ti)度(du)”發(fa)展體系，從普通教師(shi)(shi)、一體化教師(shi)(shi)、課程負(fu)責人到專業負(fu)責人，老師(shi)(shi)們有明確的(de)上(shang)升路徑(jing)。
2017年，童華強離開技(ji)師(shi)(shi)學(xue)院，創辦教(jiao)育咨詢公(gong)(gong)司，希望(wang)幫助更多職(zhi)校提出改革之策。2019年，周浩也加(jia)入該公(gong)(gong)司，從職(zhi)校老(lao)師(shi)(shi)轉型為(wei)“職(zhi)校老(lao)師(shi)(shi)的老(lao)師(shi)(shi)”。
通過研究國內外(wai)專業、去企業調研訪(fang)談(tan)、組織專家訪(fang)談(tan)會(hui)，他(ta)們幫助職校老師一步(bu)步(bu)梳理(li)工作任(ren)務(wu)關鍵點和技(ji)能(neng)提升點，構建(jian)一體(ti)化(hua)課程體(ti)系(xi)，“通常一個專業要做(zuo)三年，才能(neng)形成系(xi)統體(ti)系(xi)。一套方(fang)案數百萬(wan)字，要反復打磨(mo)數易(yi)其稿。”
開展教育咨詢項目后(hou)，“一(yi)些老師成長很(hen)快(kuai)，學校(xiao)也(ye)快(kuai)速發展。大(da)家能(neng)看(kan)到，這幾年有(you)些職校(xiao)開始‘冒’出來了。”對此，周浩感到欣慰。
而在(zai)提升教學(xue)質量之外，社會觀念的改(gai)變則(ze)仍(reng)需時(shi)日。
中(zhong)國(guo)教育(yu)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認為，職業教育(yu)的社(she)會認可(ke)度低，背后有(you)價值取(qu)向、社(she)會機制和教育(yu)自身(shen)原因。一是(shi)(shi)“萬般皆下品、惟(wei)有(you)讀書高”及“輕百(bai)工之人”的觀念根深蒂固；二(er)是(shi)(shi)社(she)會結構(gou)存在等級梯度；三是(shi)(shi)教育(yu)目標更(geng)多(duo)是(shi)(shi)培養“人上人”，而非(fei)培養“人中(zhong)人”、著眼健(jian)全人格與創造(zao)幸福。
周(zhou)浩(hao)認為，職業(ye)教(jiao)育(yu)的(de)高質量發(fa)(fa)展(zhan)，離不開(kai)全社(she)會的(de)觀念更新。只有(you)在社(she)會層(ceng)面改變選人(ren)(ren)用人(ren)(ren)機(ji)制，在教(jiao)育(yu)層(ceng)面改進內容(rong)方式，在個體層(ceng)面改變認知(zhi)期待，“厚植(zhi)尊(zun)重實踐的(de)工(gong)匠精(jing)神，鼓勵多元發(fa)(fa)展(zhan)的(de)文化，整體社(she)會認知(zhi)改變，職業(ye)教(jiao)育(yu)才能更多吸引和培養(yang)全面發(fa)(fa)展(zhan)的(de)人(ren)(ren)才。”
如何讓更多人安心實現“職教自由”？
有(you)專家(jia)認為，培(pei)養過多學(xue)術型(xing)人才，會(hui)與社會(hui)需求脫節，中國更(geng)多大學(xue)應開展職業教育，培(pei)養職業技(ji)術人才、應用(yong)型(xing)人才。
在深(shen)圳打工期間，周浩曾遇到一個一起(qi)賣(mai)軟件的(de)(de)女孩(hai)。其(qi)他人(ren)感覺(jue)完全(quan)一樣的(de)(de)顏(yan)色，她一眼(yan)就(jiu)能看出區別(bie)。但可(ke)惜的(de)(de)是，她既不知道自(zi)己具有(you)超(chao)常(chang)的(de)(de)藝術感知力，也沒(mei)有(you)接受良好教育的(de)(de)機會。
周(zhou)浩覺得，很(hen)多孩子都(dou)與(yu)這個女孩一樣，具有(you)不同潛(qian)能；但普通教(jiao)育(yu)更多強調語言能力(li)與(yu)邏輯(ji)思考能力(li)，一旦學(xue)(xue)不好(hao)語文(wen)、數(shu)學(xue)(xue)，便被定義為(wei)“失敗者(zhe)”，其他潛(qian)能也被“封印”起來。
“理想(xiang)的教(jiao)育(yu)，應更多按照孩子的天性與潛能培(pei)養人才(cai)，而(er)非簡單依據成(cheng)績分流。”周浩說，要讓學生(sheng)擁(yong)有在(zai)不同教(jiao)育(yu)軌道上自由切換的可能性，令普(pu)通(tong)教(jiao)育(yu)和職業教(jiao)育(yu)真正融(rong)通(tong)。
童華(hua)強常說(shuo)的一句話，也令周浩印(yin)象深刻(ke)：教育的精髓是“人的發展”。
周浩(hao)注意到，職校學(xue)生可能在職業發展初期更(geng)具技能優勢，但(dan)越向上(shang)走(zou)，綜合學(xue)習能力(li)強(qiang)的學(xue)生越有潛力(li)。因此在課程(cheng)設計中(zhong)，他反復強(qiang)調，職校要注意培養學(xue)生的職業發展能力(li)。
“職校(xiao)學生也應(ying)學習綜合(he)知識。要為充滿(man)變數的未來培(pei)養技術人才，而非僅僅根據(ju)當下需求培(pei)訓技術工(gong)人。”
一(yi)次(ci)，為了給(gei)某職校景泰藍專業(ye)增設“初創課(ke)”，周浩(hao)與老師溝通小半年，甚(shen)至(zhi)多(duo)次(ci)爭吵(chao)。老師起初認為，中級工沒有設計基礎，無法創作。而在開設“初創課(ke)”后，一(yi)些(xie)學生的設計令人(ren)眼前一(yi)亮，呈現出更廣闊的可能(neng)。
“創意需(xu)要(yao)被(bei)激(ji)發，且越(yue)早(zao)越(yue)好，這能讓學生(sheng)對職業產生(sheng)更多認同感、成就(jiu)感。”展示這些設計(ji)圖時，周浩(hao)很(hen)興奮。這是他最有價值感的時刻。
周(zhou)浩覺(jue)得，每個(ge)人(ren)都有最(zui)適合自己的道路。他(ta)也在一條“少(shao)有人(ren)走的路”上，逐漸找到屬于自己的人(ren)生(sheng)意義，以(yi)及(ji)自己在時(shi)代中(zhong)的位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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